柳青(左三)在地头与农民聊天。
近些年时兴用方言土语,这样有时会表现出殊异的韵味。在我们陕西的语境里,愚人的对应词是“瓷锤”或“瓜怂”,于是我就想将题目叫做“瓷锤的奔波”或“瓜怂的苦旅”,可是又觉得很不对味,有失严肃,遂回归柳青的用语,将题目定为“愚人的跋涉”。
到今天,见过作家柳青的人已经很少了,而我却有幸见过两回,主要一次是1959年,我正在陕西师大中文系上学。有一天,我和几个同学,去长安县皇甫村访问了他。近期网上流传一个电影纪录片短片,表现的是柳青在皇甫村的生活和写作。其中有个镜头是:柳青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,然后伏到写字桌上。正是那张写字桌,是我那时见过的,上面放着一沓稿纸,稿纸上写的是《创业史》下部第四章,字迹工整,涂改洁净。
我一直认为,柳青是个思想家。很少有像他那样的作家,能留下好几条名言,进了我们民族的思想宝库。如:“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,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,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。”如:“作家的创作是以六十年为一个单元的。”再如:“文学是愚人的事业。”
何谓愚人?在我看来,是对文学事业的执着、痴迷、苦恋、心无旁骛,怀着至死不渝的火样热忱。不专注、不笃志的人不是此处所说的愚人;没韧性、没决心的人也不是此处所说的愚人;只记着名利、忘乎一切的人同样不是此处所说的愚人;工夫在诗外的人仍然不是此处所说的愚人;没有艺术细胞缺乏悟性的人更不是此处所说的愚人。这些人是搞不成文学的,趁早金盆洗手。
在我们陕西老一辈的作家中,愚人很多,而以柳青为甚。论革命资历,论思想水平,论才学,论能力,全国一解放,他起码可以捞个省级干部当当,要车有车,要鱼有鱼。可是他对此不屑一顾。他一头扎进长安县的皇甫村,雁来雁去八年多,写出了震动文坛、影响了陕西几代作家的《创业史》,而他把所收入的稿费,悉数捐赠给了当地农民。直到重病缠身、弥留之际,他仍念兹在兹,思考作品。他是带着一腔的不舍和牵挂,离开文学的,享年只有六十一岁。
杜鹏程创作《保卫延安》时,起初写了数十万字,后来写到一百多万字,最后又定稿为三十多万字。二十世纪末,他每次给了报刊稿子,往往是已经排版,他还要一改再改,以至于搞得排字工人都无奈地长叹。他对文字的一丝不苟、精益求精,举世少有。老杜还写过一部叫做《太平年月》的长篇,由于他自己感到不够满意,至死都未出版。假如此稿出于今天某些人的手上,那肯定会成另一种情形,无须我多说,反正稿费是会拿到手的。